最近，南京仙林某高校15級生物學博士生唐盛（化名）吃不下，也睡不著。她沒想到自己修改了8個多月的論文，又一次沒通過盲審。“這意味著一切要翻倒重來，而半年后能否通過仍然是未知數(shù)。”不僅僅是小唐，今年以來，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感受到論文關卡難過。

在微博、網絡論壇上，有同學用“史無前例”來形容今年愈發(fā)嚴格的論文審查，“早知道有‘翟博士’這回事，我應該抓緊畢業(yè)的！”

2019年初，隨著翟天臨事件引起的軒然大波，“開展博士碩士學位論文抽檢”被列入教育部當年的重點工作，并投入800萬的教育經費，抽查應屆畢業(yè)研究生的畢業(yè)論文，其中博士的抽檢率約為10%，碩士約為5%。

而相應的，學校對學生的要求也更加嚴格了。唐盛告訴記者，過去只有少數(shù)院系抽檢盲審，現(xiàn)在大多數(shù)院系要求畢業(yè)論文在答辯前，必須經過“盲審”關。盲審專家也從三個，變成了五個，但凡有一個給出“不通過”的意見，論文就要被打回重寫，且修改率需達到50%以上，才能重新送給該專家再次審核。

江蘇各高校今年也陸續(xù)發(fā)布了“盲審”的相關辦法或通知。比如江蘇大學研究生學位論文實行100%“盲審”制度。南京醫(yī)科大學要求全體博士研究生、同等學力學術學位碩士研究生、延期畢業(yè)研究生的畢業(yè)論文100%盲審，同等學力專業(yè)學位碩士研究生20%進行盲審。

各高校在論文查重方面也更加嚴格，查重甚至包括了中英文摘要和參考文獻部分。雖然不同學科在查重比率上要求的不一樣，但在今年查重率要求普遍都有所下降。復旦大學旅游管理學院的小柳告訴記者，查重率要求從往年的20%降低為10%。介于10%-20%的，需要院系組織專家鑒定，認為不存在學術不端行為的嫌疑下，修改論文后才可以進入論文送審的程序。

“查重”“盲審”關卡嚴峻，讓不少學生在提交論文前倍加慎重。南京某雙一流大學16級商學院博士生小潘本準備年底預答辯，卻被導師給勸了回來。“就這一年之內，導師的三個博士論文都被盲審給‘斃’了，每隔三個月，送一個掛一個，連老師都怕了！”小潘說，問題最嚴重的一位師姐，今年是學制第八年，如果修改后仍然通不過盲審，這意味著師姐將拿不到學位。

嚴格審核，讓“混日子”的學生不得不 “延期”“結業(yè)”甚至“退學”。今年以來，深圳大學、中山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中國傳媒大學、西安交通大學、延邊大學等全國十多所高校陸續(xù)發(fā)布通告，對研究生做退學處理。

杜絕打“人情牌”，嚴格學籍管理，江蘇省高校近兩年開始逐步淘汰清退那些不再適合攻讀學位的研究生。據(jù)統(tǒng)計，2018年全省高校總共淘汰清退研究生682名，2019年這一數(shù)字上升到了758名。該兩年的數(shù)據(jù)中均有超過一半的研究生是因為超出最長學習年限而被淘汰清退的。

其實不僅是應屆生，已經畢業(yè)的碩士博士也不意味著進入“保險箱”。因碩士學位論文存在嚴重抄襲，南京理工大學近日在官網上公示，撤銷了一名2017年畢業(yè)生的碩士學位。“畢業(yè)論文跟隨你一輩子”并不是停留在老師口中的一句空話。

一系列的舉措也在給導師和學校帶來壓力。省內一所名校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該校有兩篇論文沒有通過此次教育部對2018年博士學位論文抽檢，相應的，指導老師無法繼續(xù)招生，當年立即停招。

研究生們正感受到一系列的變化。南京仙林某高校碩士生尹雪（化名）告訴記者，最近院里的老師還將期末課程作業(yè)一一進行了查重，發(fā)現(xiàn)不少同學作業(yè)的查重率都在30%以上，有的同學甚至達到了60%。“學院堅決取消了他們的課程成績。”

變化也并非一朝一夕，小潘認為，實際上，教育部對于學術論文的審查正在逐年強化。“導師說2010年以前按期畢業(yè)的很多，現(xiàn)在延期的才是大多數(shù)。”

南京大學一名老師這幾日參加了C9高校研究生院老師的交流，會上大家都有個共識，“2019年是研究生質量年”。“在很多‘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中，研究生占比都超過了半數(shù)，考研人數(shù)更連連上漲，研究生規(guī)模化培養(yǎng)帶來的質量問題，已經到了必須正視和應對的時候。”

“過去礙于人情面子，閉著眼睛放水的情況時有所聞，今后老師們更要嚴格履行職責，把好研究生教育質量關。”南京農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王銀泉教授說。王教授是該校外語一級學位點和翻譯碩士學位點負責人，對研究生教育深有感觸。他認為，學位論文的抽檢雖然被外界認為是“最后的稻草”，但其威懾力很大程度上能避免學生有“蒙混過關”的僥幸心理，倒逼師生嚴格把關論文質量。

但查重和盲審并非萬能，為了避免查重“壓線”，學生們也是各出奇招，絞盡腦汁，有的將中文參考文獻先翻譯成英文，再翻譯回中文；還有些在引用原文的時候改變表述方式，論文查重檢測已經成了一大產業(yè)。

王銀泉認為，要整體提高研究生培養(yǎng)質量，技術性查重也只是一方面的問題而已，如何走出本科滿堂灌應試教育模式，培養(yǎng)學生掌握方法，提升能力，這是研究生教育面臨的一大挑戰(zhàn)，否則，只掌握死記硬背知識點的所謂優(yōu)秀本科生，到了研究生階段，還是經常會陷入一問三不知的尷尬，尤其是在論文寫作中，根本無法提出獨到的見解，更談不上獨創(chuàng)性。

“很多研究生到了最后一年，論文也不知道該做什么題目。”王銀泉說，這跟本科教育停留在中小學應試教育模式有關，學生只會被動接受知識，以至于發(fā)現(xiàn)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嚴重缺失。他舉例說，有本科畢業(yè)于211高校的學生讀研之后，很迷惑地對自己的導師說，“老師你讓我從知網上下的三十篇論文我看了，但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怎么提出自己的觀點。”“不會從文獻中總結歸納提煉觀點，不會提出和解決問題，沒有問題意識，寫作能力嚴重不足，無論是形式規(guī)范還是內容規(guī)范，都有諸多短板，怎么可能做出優(yōu)秀畢業(yè)論文呢？”

研究生教育質量的好壞在很大程度上與導師指導密切相關，導師與老師看似一字之差，實則相差甚遠，導師更重要的是指導，而不是簡單機械的傳授知識點。“不能僅僅將研究生導師當作一頂好看的帽子，一種榮譽，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關系到人才質量，而人才就是高校的產品，市場化的社會是不能容忍存在質量瑕疵的產品的。”

某211高校研究生院老師透露，目前各高校評聘碩導、博導的標準，主要是發(fā)表多少篇論文，到賬多少課題經費。該校有些相對弱勢學科的導師招生年度審核，經常出現(xiàn)一半老師無法通過的現(xiàn)象，這還僅僅是從課題論文“數(shù)數(shù)字”的角度評判，“我們應該要讓真正有水平，也愿意指導的老師去培養(yǎng)研究生。”

不對學位授予“放水”，也要給研究生更多關注和幫扶。記者了解到，目前南京大學已經建立了研究生院、院系、導師三方面構成的研究生學業(yè)三級預警機制。南京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張亮教授介紹，對于學業(yè)有困難的學生，院系和導師會在博士生五年級、六年級、七年級的時候給予不同層次的學業(yè)預警，并針對性地幫扶。“早在博士生第三學期，學生必須參與資格考核，學生最多可參加3次資格考核，未通過將終止學業(yè)。”張亮表示，中期考核和學業(yè)預警的制度核心，對學生進行分類管理，敦促學生在導師的指導下盡快按照標準完成學業(yè)，如期答辯，學習狀況不理想的學生有退出機制。研究生“嚴出”的趨勢下，研究生教育質量需要全方位全流程的管理和質量監(jiān)控。